六、乡下

正文卷

长安乡下有一条小路,路的左边是一个小村,路的右边是一片西瓜田,现在田里的瓜苗刚挂上婴儿头大小的西瓜,离成熟还远得很。年轻人大多进城找工作了,乡下的人越来越少。为了在农闲时多赚几个钱,一位老人在自家门前开了一间小小的饮食店,他是一位极其普通的老人,清瘦、佝偻。

老人是郑维韩的爷爷,韩丹正在老人的店里帮忙。老人家很疼爱孙子,但韩丹知道最好别在老人面前提起那个不孝子—郑维韩的爸爸郑冬。二十多年前,老人极力反对独生子去读军校,那是高危行业,说不准哪天就死在前线了,他更乐意让儿子守着几分薄田,安安稳稳地过日子。

乡下有良田千顷,这些庄稼是在天上那轮人造太阳的照耀下成长起来的,用尽可能接近自然状态的风霜雨雪来滋养,造价比工厂里人工合成的东西贵得多,但味道却不见得比合成食品好到哪儿去。

“我从来不要他的钱,我还能养活自己,”老人主动提起儿子,“我很敬重当兵的人,但不想看到我儿子去冒这个险。”

一辆仿地球时代挂军方牌照的全地形越野车停在小店门口。老人远远地看见那车开来,眉头一皱,从柜台底下翻出写着“打烊”两个字的牌子挂上,生意也不做了,转身往屋里走去。

一个军人走下车,他年近五十岁,两鬓华发早生,韩丹知道他是郑维韩的爸爸,郑冬。

郑冬走到门前,笔挺地站着,却没有踏进家门,韩丹也不敢招呼他进来坐。她听郑维韩说过,爷爷二十五年前一怒之下叫爸爸永远滚出家门,事情过去那么多年,爷爷早就原谅他了,只是一直拉不下脸亲口说出来。

很显然,这是两个倔脾气在顶牛。听说每年的除夕夜,郑冬都让老婆孩子进来和父母共享天伦之乐,自己却在门外,宁愿顶着风雪站上一夜,就为了等父亲说出那句原谅他的话。

韩丹放下手上的工作,郑冬问她:“我们也有几十年没见面了吧?”

“是很多年了,那时维韩还不满周岁。”韩丹说。

他们一前一后出了门,走在乡间的小路上。郑冬问韩丹:“这些年你还是在四处流浪?”

韩丹说:“习惯了。”

郑冬问:“你很少碰见熟人?”

韩丹说:“有时候会遇上。记得十年前,也许是二十年前,甚至五十年前吧,一位老人硬拉着我的手说我是他八十年前的初恋情人,老人的曾孙却一个劲儿地向我道歉,说他的曾祖父老糊涂了。”

“你还想让这类故事在我儿子身上重演?”郑冬很担心。

韩丹在田垄边摘了一朵野**别在长发上,“你儿子很像我死去的弟弟。”

郑冬说:“这我倒不乐见。”韩丹的弟弟是被持不同政见者刺杀致死的。

“我弟弟是独一无二的。”韩丹微笑,弟弟是她永远的骄傲,“你有没有想过当将军?”

郑冬说:“随缘吧,这种事没法强求,很多人到退休都挂不上一颗将星呢。”从军的人有两级军衔最难升迁,一是上校升迁准将,二是少将升迁中将,至于最高的那级—元帅军衔就别指望了,那通常是死后才给追授的。

“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。”韩丹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