附录二 我的历史观

正文卷

有一家媒体问我:你常说,历史也是可以酿酒的,这代表你的历史观吗?我回答说,不能代表。这样一句话,怎么可能就代表了历史观呢?但这话没错,历史确实可以酿酒。《三国演义》就是历史酿的酒。不过也有酿成醋的。而且,酿成醋的还不少,能把人的牙都酸掉。酒也有好几种。有甜酒,有苦酒,还有药酒,也有只做药不酿酒的。总之,历史就是让人说的东西。说的过程就是发酵的过程。至于酿成什么,一看目的,二看手艺,三看运气。

媒体喜欢的是直截了当。所以这个问题也就只能这样回答。但他们也提醒了我,是得找机会谈谈历史观的问题。

正好,也是这家媒体,连续发表了一些批评我的文章。事实上,自从我应中央电视台的邀请,在《百家讲坛》开讲《汉代风云人物》,尤其是今年开讲《品三国》以后,受到了很多观众朋友们的支持,也遭遇了一些批评。这让我感到很欣慰。其实我一直渴望着批评,尤其是那些有份量、能够击中要害、让我深思的公开的批评。人是要有支持的,也是要有批评的。支持让人振奋,批评使人进步,它们对于每个人都是一笔宝贵的财富。借此机会,我向所有支持和批评我的观众朋友表示衷心的感谢。

但是,我也要做一点说明。第一,我没有义务,也没有可能回应所有的批评。人的时间和精力是有限的。所有的批评都必须回应,那就太难为人了。第二,我希望批判者能够公开亮相,使用真名实姓或者常用笔名,这样比较公平,也显得光明磊落。起码,你不能明枪暗箭一起来,打一枪换一个名字,那就变成骚扰了。第三,我希望这种批评是与人为善、心平气和、实事求是的,至少也是负责任的。当然,一个电视节目播出之后,就变成了公共产品,观众也就有权来批评,来讨论,来品头论足说三道四。这是他们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利。你不能要求所有的批评都有道理,也不能要求所有的批评都负责任。而且,当他们的这个权利受到损害时,我们还应该出来帮助他。这就是西哲所谓“我坚决反对你的意见,但我宁愿牺牲生命也要捍卫你说出这意见的权利”。

不过,作为个人,作为公民,权利都是对等的。你有说(包括说和不说)的权利,我也有听(包括听和不听)的权利。我不能要求你说的都对,都有道理,都负责任,你也不能要求我都听,都同意,都接受,甚至不能要求我都回应。就说前面提到的那家媒体,发表了一篇批评我的文章,署名“老牛”。老牛先生认为,我的《品三国》不像是“平民立场,现代视角”,毋宁说是“曹操立场,古代视角”。因为我在讲曹操杀吕伯奢家人一案时,对曹操进行了“曲意回护”。这个批评,我倒是作了回应的。我说,我不否认在讲此案时确有为曹操辩护的意思。但我之所作,并非“无罪辩护”,而是认为《三国演义》夸大其词,后世评价“量刑不当”。这难道违背“现代精神”吗?我在节目里说得很清楚:“凄怆这两个字很重要”。凄怆这两个字,就是曹操“还保留了一部分善心”的证据。这怎么是“无耻小人”呢?这是“有耻小人”!这样一种心情,和《三国演义》里面那种理直气壮的态度难道就没有区别?难道当时曹操应该到官府去自首,而衙役们则会对他说“你有权保持沉默”?不过,好在老牛先生是赞成现代观念的。那么,面对诸如此类的批评,我总有权保持沉默。

这就是我对老牛先生批评的回答。但是,这位先生提出来另一个问题,我觉得是很有意义的,也是应该回答的,就不行使沉默权了。什么问题呢?就是我说了曹操是“宁做真小人,不做伪君子”这句话,老牛先生不同意。他说,这个常常流行于礼崩乐坏、道德失范时代的判断,其实未必。伪君子至少还对某些社会规范怀有畏惧之心,廉耻之心尚存,所以行事多少还有些顾忌或底线。真小人呢,那就无所顾忌的胡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