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向远
日本古代文论与日本古代文学一样,有着悠久的传统和丰厚的积淀。一方面,日本文论家常常大量援引中国文学的概念和标准来诠释日本文学,例如在奈良时代旨在为和歌确定标准范式的所谓“歌式”类文章中,及在平安时代最早的文学理论文献《古今和歌集序》中,都大量援引中国古代文论的概念范畴,特别是《毛诗序》中的概念与观点,并直接套用于和歌评论。另一方面,在独具日本民族特色的文学创作实践的基础上,也逐渐形成了一系列独特的文论概念与审美范畴,如文、道、心、气、诚、秀、体/姿、雅、艳、寂、花/实、幽玄、余情、好色、粹、物哀等。但这些概念与范畴大多取自中国,或多或少地受到了中国哲学、美学、文学与文论的影响,但经过日本人的改造,都确立了不同于中国的特殊内涵与外延,并且在理论上自成体系。其中,产生于日本近世(17世纪后的江户时代)的相关概念极少受到中国的影响,属于日本本土性的文论范畴,“物哀”便是其中之一。
“物哀”是日本传统文学、诗学、美学理论中的一个重要概念。可以说,不了解“物哀”就不能把握日本古典文论的精髓,就难以正确深入地理解以《源氏物语》、和歌、能乐等为代表的日本传统文学,就无法认识日本文学的民族特色,不了解“物哀”也就很难全面地进行日本文论及东西方诗学的比较研究。中国的一些日本文学翻译与研究者,较早就意识到了“物哀”及其承载的日本传统文学、文论观念的重要性。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,我国的日本文学翻译与研究界就对“物哀”这个概念如何翻译、如何以中文来表达,展开过研究与讨论,其中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种意见。一种意见认为,“物哀”是一个日语词,要让中国人理解,就需要翻译成中文,如李芒先生在《“物のあわれ”汉译探索》(2)一文中,就主张将“物のあわれ”译为“感物兴叹”。李树果先生在随后发表的《也谈“物のあわれ”》(3)中表示赞同李芒先生的翻译,但又认为可以翻译得更为简练,应译为“感物”或“物感”。后来,佟君先生的《日本古典文艺理论中的“物之哀”浅论》一文,也在基本同意李芒译法的基础上,主张将“感物兴叹”译为“感物兴情”(4)等。有些学者没有直接参与“物哀”翻译的讨论,但在自己的有关文章或著作中,也对“物哀”做出了解释性的翻译。例如,20世纪20年代谢六逸先生在其《日本文学史》一书中,将“物哀”译为“人世的哀愁”,80年代刘振瀛(佩珊)等先生翻译的西乡信纲《日本文学史》则将“物哀”译为“幽情”,吕元明在《日本文学史》一书中则译之为“物哀怜”,赵乐珄在翻译铃木修次的《中国文学与日本文学》一书时,将“物哀”翻译为“悯物宗情”。另有一些学者不主张将“物哀”翻译为中文,而是直接按日文表述为“物之哀”或“物哀”。例如,叶渭渠先生在翻译理论与实践中一直主张直译为“物哀”,陈泓先生认为“物哀”是一个专门名词,还是直译为“物之哀”为好。赵青在也认为,还是直接写作“物哀”,然后再加一个注释即可。笔者在1991年的一篇文章《“物哀”与〈源氏物语〉的审美理想》(5)及其他相关著作中,也不加翻译直接使用了“物哀”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