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一
今年晒谷场的热闹来得格外早。往年,都是秋收冬藏后,各家各户按照工分分取实物的日子,才会有这样的人声鼎沸。今年水稻刚刚扬花,晒谷场就闹腾开了。偌大的晒谷场堆了几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,锄头、犁铧、粪箩、背篼,大到打谷用的灌斗,小到一把镰刀。和往年分取东西的日子相比,今天没有了兴高采烈和欢天喜地,每个人脸上都是茫然。
那些脸,老的,嫩的,正徘徊于老嫩之间的,瞪着一坝子的东西,目光游离,神情惶然。晒谷场边一排整齐的洋槐树上,一排儿拴了十多头耕牛,老的瘦的,高的矮的,黄的灰的。和焦躁的人群相比,牛群倒是显出了一贯的淡定和从容,它们悠闲地甩着尾巴,左左右右,驱赶着讨厌的苍蝇。
早晨起来还能看见一头的乌云,等把东西搬放完毕,乌云就像水田里被耙子耙散的积粪,变成了乌亮亮的稀稀拉拉。进入正午,太阳羞答答拱出来了,但不敞亮,只有淡淡的一个圆圈。
晒谷场连夜搭起来一个台子,台子不高,像课堂里的讲台。生产队长是新的,萧明亮卸甲后,推荐了他。新的生产队长个子不高,站在台子上没能显出更富裕的高大,冒出的一小截脑袋让后排的人都瞻仰不到。幸好队长声音洪亮,滚雷似的,一出声,槐树下的牛背上腾起一片苍蝇雨。
队长说:昨天晚上我一夜没合眼,就想今天该怎样给大家说这事情。这事情很复杂,一句两句说不抻抖,想了好些文件上的词儿,都感觉不对路,就只好漂白了说。是这样,根据上面的想法,我们伺候庄稼的式样要变
。一句话说完,单干,不一窝蜂了。田土、农具、耕牛这些叮叮当当都分下去,把国家和集体该交的交齐了,剩下的就是自家的了。从今以后,多劳多得,少劳少得,不劳不得,那些干饭端大碗,干活靠坎坎的懒汉,好日子算是到头了。队长话落,人群成了马蜂窝,嗡嗡嘤嘤,都在竭尽全力地表达着。
和热闹的晒谷场相比,寨子倒寂寞了,狗们全都在树荫下闭着眼睡觉,它们不知道,政策变了,土地下放了,好日子要来了;蜻蜓成群结队地盘旋在半空,簇簇拥拥,拉帮结伙,怕是大锅饭还没吃够吧!
